当代书法能否成为市场新秀

中国经济的发展催生了中国艺术品的瓷杂、书画、油画、雕塑、影像和现当代陶艺等门类市场交相受到追捧，惟独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作为国画母体的书法，其市场一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与当代国画在市场频频创出天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仅当代书法在拍卖场上鲜见，一批学术和艺术上都很有造诣的当代书坛的中青年书法家的作品更是在拍卖场上绝迹，只是在私下交易和礼品经济中艰难进行，真正把它当作收藏品相对较少。是市场抛弃了书法还是书法抛弃了市场？让我们来听听在书法界颇有影响的四位艺术家的见解。

张旭光：书法应比国画更有价值

张旭光，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分党组成员，副秘书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评审委员会、创作委员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张旭光行书注重性情的表达，在他看来，技法精湛，但和书家的性情脱离、气不足，那是死的。1991年，张旭光去西安碑林欣赏碑刻，倒没多少感觉，而有趣的是在出来的院子里看到几具汉代石雕之后，那种雄浑、开张、充满、迷漫的风格使他瞬间受到感染。之后的十多年里，张旭光的这次体验反复地和他的笔墨语言相碰撞，他一直寻求怎样通过书法来表达他在生活中受到感染的性情，后来他写“颜真卿体”、写隶书，找其中的相通点。就这样生活中瞬间的意义成为他终身的审美理想。同时，他也强调要在“雅”的前提下去表达自己的性情。

不仅现实生活给了他艺术上的灵感，其他艺术门类如音乐、京剧等也让张旭光获取了丰富的营养。比如京剧，张旭光称自己的节奏感不好，但对音乐的节奏却很感兴趣，会把节奏作为一种语言用到创作当中去，也让他受益匪浅。京剧中的空白和书法中的空白，那在他看来“真是美极了”。对于国画和书法的关系，他也说道，“中国画是从书法发展起来的，当书法走向纯艺术的时候，书画有很多东西可以反哺书法。书法在笔法上如何更丰富，更有表现力，这和绘画是有关系的。”

作为中国书协的副秘书长，张旭光见证了也组织了无数次的书法展览。沙龙式的、人群式的、主题式的、地域式的各种类型的书法展也开始出现，相比而言，这些展览比参加全国性的大赛要自由得多。张旭光对此表示肯定，“我觉得完全靠中国书协搞‘大一统’的展览已经不适应当前的书法形式了，需要多种渠道。当然，大规模、大密度的展览，获奖、发奖金等机制会给一些人带来一些急功近利的弊端。时代发展到今天，展厅的这种形式还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持续下去。”

各种展览中年轻一代书法家的表现让他大加赞赏。“现在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进步非常快。在老一辈书法家都弄明白了以后，年轻人学起来就非常快。现在有一大批年轻人在技法上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他们一些人写小行书、小行草，不亚于明清时期。这个时候就需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性情，一方面要学习经典，一方面要提高现在的审美素质。大家现阶段都能看到传统文化的优势，势头很好，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再过20年，产生大师的氛围和条件就有了。”他说道。

书法艺术虽然前景看好，但目前的市场表现却没有那么乐观。中青年一代的书法家作品在拍卖会上没有踪迹，书法作品的拍卖价格也比国画要低得多。张旭光认为，“我觉得这个时代的书法界代表性人物，作品应该很值钱。书法比任何别的艺术都难，它所需要的时间、工夫、经历、素养等方方面面的东西太多，所以同样一个级别的画家的书法，应该比画贵十倍。现在反过来，画比书法贵十倍，我认为是不正常的。比如齐白石、吴昌硕等的画比他们的字要贵十倍。现在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标准问题，建立标准、推动欣赏的普及太重要了。将来适当时机我希望能提一个书法家的欣赏标准”。他建议有心的投资商应该关注50多岁年龄段的书法家，在他看来，再过20年，这一批人就可能真正成为大家。

张旭光与夫人乙庄堪称书画双壁，携手在传统艺术里交相辉映。

王镛：将流行书风进行到底

王镛，现任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院院长、《东方艺术·书法》 主编。

王镛作为当今富有独立见解和开拓精神的艺术家，在书、画、印三方面都取得了较高的成就。他作品中的书、画、印，虽形态各异，但在风格、精神层面上，却是相通的。王镛作品风格雄浑，涌荡着一种向往原始，流露自然的稚拙。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应该是对“流行书风”、“艺术书法”的倡导，正是他的旗帜作用让当代书坛动荡热闹起来，有了新鲜血液。

采访中，王镛对记者说道，“‘流行书风’的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它切合了当时的审美思潮，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其实回想以前王羲之的书法在当时也是新体，在他之前楷书、行书的风格比较古朴，而他的书风比较秀美、典雅。当时王羲之的新体也遭到一些人的反对，后来才慢慢确立了这种书风。”

因为艺术创作的艰难，艺术家不可能每年都能拿出不同风格并且成熟的作品，“流行书风”搞了三届，就一度停歇。王镛说道，“风格的确立，实验是可以的，但是不成熟就会影响结果，所以没有一直搞下来。我们现在也正在酝酿，如果碰到机会，可能会继续搞下去。”

后来倡导的“艺术书法”，虽然角度有所不同，却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代书法面临的问题。据王镛介绍说，现在“流行书风”和“艺术书法”在业内认可方面稍微有所好转，但争论还是有的，而“流行书风”的争论更长久一些，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报刊上一直有人批评。

通过了解当下的书法展览，不难发现，“二王”一路的帖学在增多。针对这种现象，王镛认为，“这是流传已久的不全面的认识造成的，认为书法的正统和基础就在‘二王’那里。当时王羲之的新体出现以后很能迎合皇家贵族的审美心理，受到汉武帝、唐太宗的推崇，结果大多数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推崇王羲之的书风为正统经典，天下的学子们争相仿效。如果不写‘二王’，那都是决意不入仕途的人。当时有一部分人都能认识到一门艺术不可能被一种风格统治，而现在我们却还死抱着不放，至少我认为这样的认识是不全面的。如果这样狭隘地去理解书法，我们的路就会越走越窄。”不仅书法展览如此，现在很多人认为书法今不如昔，无法超越古人。王镛则指出，“这种问题的提出本身就很可笑。王羲之那个时代生活方式、知识结构、思想意识和我们今天都不一样。书法不能这么比，以前那个时代高峰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的目的是创造另一个高峰，并不是要爬上以前那个高峰，就算爬上了也没有意义。在封建社会往往有一个正统观念，受制于最高统治者——皇帝、王族的喜好，而现在的社会在审美上很难分出高低贵贱之分，大家可以放开去探索。”

如今，书法艺术搁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不免有人担心书法将会走向消亡，但王镛认为，“写字有两个目的：实用和欣赏。这两者各有不同的标准，在书法史中一直是纠缠在一起的。我觉得古代有成就的书法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体悟到了它是一个欣赏的对象，而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考试等。今天随着时代的信息化，表面上书法退出了大多数人的视野，但是它更纯粹地变成了一门视觉艺术，是被人当作美来欣赏的艺术品，书法艺术不会随着电脑时代的发展而消亡。”

王镛多年的策展、评选经历，使他对年轻一代——三、四十岁年龄段的书法家有了比别人更全面的了解。谈到书法的前景，他这样评价，“年轻一代的书法家不仅仅创作能力强，进取心也很强；而且他们对传统的认识、传统基本功底的把握也很到位，他们很清楚现在要做什么，书法艺术的前景还是很乐观的。”（根据采访录音整理完成，未经被采访人审阅。

石开：当代书法不能陷入礼品领域

石开，职业书画篆刻家,中国书法院、中国篆刻艺术院研究员。

石开是属于拜师自学出身的，跟着师傅自学的第一阶段，石开凭着在篆刻方面的悟性就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出版了一本印谱，并且是由郭沫若先生题字。文革结束后，石开当了工人，那时候体力劳动不是很繁重，社会也不像现在这么有秩序，也是因为如此，使得石开有时间来做艺术，就这样一直做下来。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艺术比较受重视的时候，他的这把剑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在这段历程中，他很幸运没有受到职称的困扰就拥有了相当数量的追随者。

石开对书、画、印三种艺术形式都有探索，且都取得了广泛的影响。

都说石开的篆刻标新立异，诡异所思。他在书法、篆刻方面的求异思维独特，显现出了艺术家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对于这种艺术创造的基本素质，石开对国内的艺术家并没有赞赏，他认为，“历史上的科举制，以做官为荣，做艺术是非常困难的，完全是体制外的事情，我们没有尊重艺术的传统。现在，中国人本身的素质也缺少艺术最重要的素质——想象力，中国人的想象力不是很出类拔萃的。在外国人眼里，看我们的传统艺术也是没有想象力的。”

一直以来，石开主张形成、完善个人风格，他也时常思考自己的风格还需要如何去突破。他认为，“如果没有求异思维，写出来的就跟学的一样，虽然也不简单，但从更高层的书法艺术来看，这其实就是‘书奴’，没有价值。”而在当代书法界，一些人又将各种书法花样视为风格，并死守不放。石开理解书法上的求变，既是我们民族的审美可以接受的，另外又得有新意。远离了民族的审美，生命力就有限。在他看来，一些当代油画作品就没有体现整个民族的健康审美。在他的印风刚形成时，各界也是褒贬声不一。他说，新的风格往往会被看成是残秽。

对于当下书法篆刻的市场，石开说道，“现在收藏群体在改变，艺术投资这方面也有盲点。当前我们国内比较明显的，特别是在书法界，有收藏领域和礼品领域两个方面。收藏领域的作品要有含金量，而礼品领域就看谁名气大，两边都有人注入资金，当然两边都活跃。”同时他提醒说，“中国近现代的书法最大的缺点就是存世量多，价钱在一定程度上也因为这个因素便宜。对于印章，已故篆刻家的赝品很多，真品量少，要鉴别比书法和绘画难得多。而当代名家的篆刻，价格已经是好几万一方了，如果纯粹投资也不适合。收藏当代书法一定要挑真正好的作者，他的价值能被人们认可。”

现在的石开很少参加活动，他以职业艺术家的身份时刻专注自己的创作方向。平时，拍卖会成了他常去的地方，据他介绍，一般都是关注近现代的书画，偶尔也会涉及一些古代的，而在近现代的名家中，他比较欣赏齐白石、吴昌硕、潘天寿、徐悲鸿、陆俨少、李可染等人的作品。

当代书法能否成为市场新秀

刘正成：书画的市场前景会比油画好

刘正成，现任国际书法家协会首席主席，《中国书法全集》主编，北京大学、中国科技大学等多所院校客座教授。

刘正成先生是当代书坛的见证者和创建者，20多年以来，他几乎参与或者主导了所有影响当代书坛的大活动和大事件。

记者在日前的采访中了解到，刘正成目前的主要工作是编撰《中国书法全集》，这套100卷的全集在他的带领下已经完成了前六十卷。从1992年第一批书出版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在这过程中资料的浩大使得研究时间较长，再加上巨大的经费消耗，是他遇到的最主要的困难。在他看来，书法文献上宋有《淳化阁帖》，清有《三希堂法帖》，而现在的《中国书法全集》不仅是重要的文化著作，还是对古代书法进行整理、研究的一个文化项目，对开拓当代书法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除去这项工作之外，刘正成的另一个职务是国际书法家协会的首席主席。2005年，国际书法家协会在韩国首尔成立，这是历史上第一个聚集各国权威书法精英的国际性民间书法团体。刘正成向记者透露，他们现在想把国际书协拿到国内来登记注册。他认为，“毕竟书法这门艺术在中国，中国应该在国际书法上发挥主导作用。”据了解，现在国际书协组织下的各个国家都要求在中国举办国际书法展，意在中国展示他们本国的书法成就，可见国外书坛的迫切需求。

关于国内现当代书法的发展，刘正成认为面临着两大危机：技术化危机和商业化危机。他说道，“技术化危机导致了中国书法的边缘化，商业化危机导致了中国书法的权力腐败。”技术化把精英文化艺术变成一种工艺艺术，看似不需要研究书法的文化背景。刘正成认为，“书法有手艺，但是书法还有精英文化内涵，是对人的主体人文价值的体现。”

现在国内很多现象是只要能够抄写唐诗宋词，把字写漂亮就可以出书，参加协会的会员就是书法家，书法家的门槛被降低。据统计，中国的书法家从古代到近现代留名的估计就在七千多名，而现在中国书协的会员都快两万名了。刘正成认为，“我们现在不是要显示书法的广度，而是要显示书法的深度和高度。”他直指现在书协的领导体制要改变，不能用国家行政机构来组织文艺家社团。“韩国九十年代初也是官本协会，但是后来他们‘断奶’了，回归艺术社团的民间本位。只有这样，它才能成为艺术家自由地非权力功利的结合。”他强调说。

据刘正成介绍，日本的书法行业体制相比之下要更规范、更井然有序。日本有一个日展，日展下面分属两大系统：每日系统和读卖系统。每日系统是每日新闻下面建立的系统，读卖系统是读卖新闻下面建立的系统，读卖新闻侧重于传统书法，每日新闻侧重于现代书法。日展每年举办一次，从各个派别选出来一万多件作品参展，读卖有读卖的书法展，每日有每日的书法展。每一个协会的领导都真正是书坛权威，体系的大小和书法家水平的高低是成正比的，这是通过社团来建立书法艺术的认证体系。而这样的认证体系在国内却相当混乱，有些职位高的领导，艺术和学术含量不一定高。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建立了书法的现代体制。明治维新以前，日本的书法和中国是一样的；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吸收了西方的思想，书法也慢慢变得接近于美术，现代书法发展起来了。刘正成说道，“日本现在的书法还是尽量在风格上表现字形，从造型艺术来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中国的书法家协会，频繁进行展览，突出个人风格，尽量改变古代书法的面貌，也是学习日本，但是由于中国人本身的文化底蕴不同，所以中国的改变还是受传统经典的影响力非常大。”

近两年，当代油画市场近乎一统拍卖市场，而当代书画的表现不容乐观，但刘正成认为从长远来看书画的市场前景会比油画好。他在欣赏了大英博物馆的展览以后，就十分坚定地认为“一百年内中国没有油画大师。在油画领域里，很难跟得上西方的步伐。就像外国人画中国画，一百年内他也不会出中国画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