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服姑娘

我是凌晨两点多到家的，小雨夹雪一直没停，气温倒不是很低，就是风大，把人都能吹透了。

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句话，“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我莫名其妙觉得好笑，我们站着，不说话，一定会被冻死吧？我又想了想，现在我又能跟谁站在风里呢？

我多久没回家了呢？三个月？六个月？自从她离开这里……但是总归是要回来的，我花钱买的房子，看着再怎么睹物思人伤心欲绝，我至少也要回来把家具砸了把房子卖了，虽说暂时过不去这个坎儿，但忍个一两天还是没问题的。

一张便签揉了团子在门口躺着，是她来过？我捡起来看，“上善四横……八骏三竖……牡丹定八横安然……”，每行字后边还写着个数字加手机号。哦，不是她写的，我随手又团了扔了，这个团子很有活力，顺着楼梯蹦了很远。

“你好，我……”身后的姑娘显然被转过身的我吓到了，毕竟都半夜四更了，楼道里站着个几个月没刮胡子没剪头还整日灌酒的男人，挺恐怖的。哦，这个男人手里还像电影里一样拎着半瓶二锅头。其实我也被她吓到了，我正专心的看那个不知所云的团子往下蹦，身后突然就有人开门说你好，怎么会有人跟我说“你好”这两个字呢？我看起来像是很好吗？

姑娘显然看到了团子，团子显然是姑娘的，而且这个团子显然比较重要，重要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面对这一个手拎二锅头的颓废男子都没有立马关上门然后背靠门捂捂自己受惊的小心脏。但是姑娘显然也没勇气越过这个男子下去捡那个安静的团子，甚至话都没敢说下去。

“你的？”我拿二锅头大概指了指团子。

“嗯，不过……”我这个人耿直，听到姑娘嗯了一声，便转身下去捡那团子，都没给人说话的机会。

我跌跌撞撞捡回来团子，姑娘战战兢兢接过去。姑娘谢谢还没出口，我又自顾转身开门。开门开的很失败，钥匙怎么也捅不进去。我放弃了，我想在门口睡会儿醒醒酒再开吧，但是我的屁股顺着门滑落还未着地，有两只手就过来拉着我的胳膊企图抗衡地球引力。她不可能成功，她也马上意识到这点，所以她丢下我去抓我手里的钥匙，我给她了。我想着这姑娘会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入室抢劫呢？

“抢吧，都抢走，我不会报警，还要谢谢你，里边的东西我砸也不是，送也不是，看着也是个心塞……”

姑娘愣了愣，拿钥匙开了我的门，把钥匙扔我手里，头也不回的进自己家关了门，顺理成章。独留我一个醉汉坐在家门口，又灌了一口二锅头。

我明明喝了这么多的酒，为什么还是清醒的呢？

我以前相信人生是起起落落的，相信否极泰来，相信有得有失，相信在低谷的时候无需丧气，事情总会过去总会变好。但她走的时候把我这些相信也都顺便带走了，这让我一度很迷茫。但之后发生的事情，从我捡回那个团子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把这些相信重新拾起，古人诚不我欺。

我早上是被吵醒的，我正在做噩梦，梦醒了，残余一点醉意。我推开门，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吵醒我的噪音就是这个女人发出的。我忽略了这个女人，越过她看到一个姑娘，恍惚一下，便记起来是昨晚帮我开门的姑娘。姑娘快哭出来了，她虽然面无表情的对着我，但我知道她快哭出来了。

被我忽略的女人扭头看了我一眼，“这都三个月了，还拖着房租不交……”，然后显然也被我的形象糊了一下，讪讪回头继续说那姑娘。哦，这个女人来催姑娘交房租的啊，我恶梦被毁只是糟了池鱼之灾。

我当时清楚的感觉到，这该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时机，一个纯粹的、正直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英雄救美的好时机。我这样做了，我回屋翻了翻，拎出来一摞钱，拿钱拍了拍那个女人，说你自己数，数够了快走。

美人当然没有拒绝英雄的帮助，也可能是反派数钱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反派很配合，数完就走了，留我跟美人各自站在自家门口无语。这时候我忽然很迷茫，为什么我竟直奔主题的想到了英雄救美？英雄救美难道不是该发乎情吗？我怎么会发情呢？对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姑娘？在我回来清理上段情的残余文件的时候？

“哭出来吧，人生挺难的。”眼前终归是站着被我救下的美人，我迷茫了一下便很快说出了我该说的台词，我想下一刻该是美人借我的肩膀轻轻啜泣然后谈人生理想并主动要求以身相许了吧。

没有，美人姑娘没有按剧情哭出来，自然就没有按剧情来借肩膀，可能是因为我浑身的烟酒味儿吧。但英雄救美的故事里，美人会很介意英雄身上的味儿吗？真是个缺情怀的美人啊！

“你很久都没回家了吧？我帮你收拾收拾。”没我拒绝的余地，她话说完人已经在我屋里了。

整件事情开始是有逻辑的，邂逅的都可以理解，但完全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英雄救美给打乱了，我看着她在我家井井有条的拖拖洗洗，感觉整个人都乱了。

“你住这里有三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

“我出去这么久了啊……你一个人？”

“嗯。”

“没工作？”

“客服。”

“昨晚那么晚了怎么……”

“夜班。”

“哦，那什么，上善、横啊竖、牡丹……那些手机号是客户的？”

“嗯。”

“为什么丢了？”

“不小心。”

“公司是？”

“字画商城。”

“哦，上善若水八骏图……你看那幅画，”我指客厅的墙上，“那就是她在一个字画商城买的，叫什么来着？易……易什么……”我很熟悉那个名字，因为她喜欢，但我不想说出来，不想记起来。

“古玩收藏。”姑娘终于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也看了画一眼，“我就是古玩收藏的客服。”

“哦，对，是叫古玩收藏。”

“她喜欢国画？”姑娘问我。这真是个聪慧的姑娘，这真是个八卦的姑娘。

“她什么都喜欢。”

姑娘似乎觉得我故意噎她，不接话，继续收拾。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止她，我回来是准备砸了她正在洗洗刷刷的那些东西的。但我也没有帮忙。我翻腾翻腾找酒，没找到，我才意识到我以前很少喝酒。我就坐着，看着她来来回回，叫了个外卖，继续看着她。她也不问我什么，好像这是她自己的家，自顾按自己的理解去摆弄。

这真是个贤惠的姑娘，外卖还没送过来，她就让我的家焕然一新了。然后像个主人一样给我泡了茶，给她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上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不说话。

“麻烦你了。”我企图用这四个字打破沉默，然后我尴尬的想起来其实是我帮了她。

她一直等开水凉了，呷了一口，似乎还是没勇气说话。

“那个，你可以不用还我那钱，”我看到她表情变了变，赶紧改口，“或者等你什么时候不缺钱了再还，我……”

“你本来打算砸了这些东西？”她酝酿了半天就是要问这个？

“我现在还是打算砸了。”

“真的还要砸？”她抬头看了看那幅画。

“假的……”我为什么会变卦了呢？我本来真的准备都砸了的啊。我看到她听到我这样说似乎很放心，我想她不会想把这些东西都搬她屋里吧？

“我看得出来，你不在乎这点钱，但我总，总不能当什么事儿没有。我以后当你的，保姆，直到……”

“我打算这几天卖掉这个房子的。”

她哭了。她为什么哭了呢？那样窘迫的时候她都能忍住没哭出来，这时候为什么哭了呢？我要卖房子然后她哭了，那我不卖了。

她当了我的保姆，兼职的。什么是兼职的保姆呢？早上给我做顿饭，晚上给我做顿饭，外加用我的洗衣机洗我的衣服，做些琐碎家务。我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奔放的一个姑娘，只一天，她便能从容的跟我聊天，从容的跟我坐一桌吃饭，从容的把她的衣服跟我的衣服放进同一个洗衣机。我说你怎么就一点不介意？她说我要介意什么？我本该以身相许的。我呛了一口饭，原来她也知道剧情啊。

“你在古玩收藏做客服，这么大一个字画商城，给的工资怎么连房租都不够交？”

“我妈病了。”

“哦，这样啊，还需钱吗？”

“你是真想把我买下来么？”

“啊，不是，我……”

“